乡遇公平贸易 | 如果这是一次负责任的旅行
用公平贸易思维来探索精准扶贫的社会组织
Nara是乐创益志愿者明嘎的朋友，
是第一位“去远乡学手艺”体验者，
这篇文章写于2013年11月。
初冬11月，去贵州河坝白兴村做一次义工旅行纯属意外计划。去贵州的计划是早早定好的，因为在各种电视节目及纪录片里，那里总被描述成“瑰丽的民族文化，神秘的民族风情”之地，似乎已经成了如今这个神速发展的国家，所剩不多的坚守着自己文化命脉的家园。义工旅行的想法纯属拜各路旅游大神所赐：做一次负责的旅行，不要只去索取那里的风景，而要给那里留下正能量。
一切都算机缘巧合，从朋友那儿了解到“去远乡学手艺”的项目，到顺利敲定完路线用时不足半月。十几天后，和朋友盘旋在那宛如过山车般的盘山公路上，面面相觑：从凯里到白兴的路程不是只要一个半小时吗？但好像时间已经过去了很久啊……但好在阳光灿烂，空气清爽，路过乡镇的集市也开始热闹，曾经只存在于电视中的着民族便服的乡亲们越聚越多，一切变得新鲜起来。将大大小小的梯田抛到身后时，我们到了！
白兴大寨的婆婆之前和我描述的路线，清晰起来：清澈的河水顺山而流，山谷中的深深浅浅各种层次的绿将河面染成一片翡翠，顺着“翡翠”旁唯一一条山间公路走就对了。山间……公路……没错，这是要爬山啊，走得气喘吁吁依然不见路的尽头，寨子里的婆婆出趟门要算挑战吧。
我和朋友闷头不语地努力前行时，头顶传来爽朗的欢迎声：“来了来了，累了吧！”好，太好，寨子里的婆婆可以讲普通话！因为语言不通，之前和寨子里的其他婆婆通电话时完全无法沟通，所以“说话”成了我们很担心的一件事。
二层木楼，挂满房顶的玉米，铺满地面的红薯（人家真的不管这叫地瓜，地瓜是另一种长得像大蒜状的水果），傲骄的大公鸡，躲在院后欢叫的猪，还有那颗挂满蜜柚的小树，是的，这个田园小院里，我们将用一天多的时间，来学习或者说来认识白兴村独特的民族传统手艺：绕家枫脂染。
我们并没有赶上好的学习时机。婆婆们接了一个大订单，要赶时间染完大量的布匹，每天都在加班，早上六点半赶到宅院最大的龙凤兰婆婆家，进行一天工作的第一步——燃制草木灰，把木柴烧至灰烬却又能在一天内保持恒温，然后把盛有枫树脂、牛油的碗放到刚刚烧完的草木灰里加温融化至蜡油状，随后婆婆们开始进行短暂的分工，画功好的负责画点染的图案，裁剪好的负责量布剪布，然后每人一只小凳、一只草灰盆、一堆缠绕有序的布、一根用竹筷削尖的点蜡画用的画笔，开始一天的劳作。这一场劳作，将持续到夜晚12点，短暂的午餐和晚餐时间是唯一休息的时刻。
尽管工期紧张，但婆婆们依然热情地邀请我们加入其中，教我们感受一下枫脂染。画工最好的龙四妹，帮我们画好最传统经典的图案，朋友拿到的是绕家花。什么是绕家花？哦，绕家花就是绕家花喽。
是的，白兴人习惯叫自己绕家人，当初祖先为了生存绕来绕去在这一片大山深谷中安家，便成了绕家人，即便在1992年他们被政府列为瑶族，但大家还是自称“绕家人”。
绕家花是寨子里最深见的鱼锹草、车前草、黄鹌菜这几种野菜的合体，它们养育了世世代代的绕家人；而我拿到的则是寨子里最常见到的小鱼、小虫、螺蛳等等小动物大集合的图案，仔细看下身边的婆婆们正在点蜡的图案也大抵离不开绕家花、寨子里的各种动植物的图案，这一滴滴枫香油凝结而成的图案更像是绕家人的文化图腾。
婆婆们顺手拈来的技艺远没有看起来简单。枫香油点快了会烫手、点慢了会因为凝固无法画到布上；点多了会结块，点少了图案便没有了成色；点画得不够连贯，图案便成了满是结点的瑕疵品，点画得连贯呢，你一时半会儿还真学不会！很努力地学习了一个半小时后，便开始腰酸背疼腿发麻，颈椎变僵头变昏，身边的婆婆们还在哼着家乡小曲儿聊着天，一副悠闲欢乐的样子。
我和朋友终于抗不住身体的疲惫，婆婆们也都让我们出去看看漂亮的寨子，我们很好奇大家不累吗？婆婆们说，八九十几岁开始学的时候，一样会累，每天头脑昏涨，但那时候家里的一切都要自己做啊，不学怎么办？没想过苦累，总归都是要学的。我们学到的还不是全部，点好枫香油后还要熬好染料染布，梁完后晾晒，再经过脱脂漂洗，才算一套完整的工序。这只是绕家人要掌握的技艺之一，另一项在我们看来更具含金量的刺绣，因为婆婆们时间紧张，我们未能目睹，很是遗憾。
“学艺小屋”的对过房间里，已经点好枫香油的布匹晾在竹竿上，无限敬佩啊。
我们是寨子里的唯一的外来客，所有人看着我们都新鲜，很多人和我们打招呼，只是我们听不懂，但满面笑容是谁都看得懂的。整个寨子都在山上，沿山小路都长满了小西红柿，多少人都把这些“圣女红果”叫做“转基因食品”来着？这些小红果在寨子里满山遍野里“生活”了世世代代；池塘边，鸭鹅成群，日头一下，居然很自觉地排队回家；乡间小路上的驴子高亢地叫一声，棚子里的同伴立即回叫招呼；寨子最高处的水井，大字标注“生活用水，不得污染”，我们大概了解了龙凤兰婆婆家那条又长又粗的塑胶管是做什么用的。
田间的菜我们叫不上名字但很眼熟，因为午饭桌上刚刚吃过，或许是绕家花中的一种野菜吧，好几个乡亲拿着镰刀在地里剜菜当晚饭，从没见过的梯田环绕满了整个寨子，从寨子里转悠了小半天，语言能力也有提高，老乡问我们“这里好不好”已经可以听得懂。但这个问题很难回答。
晚上躺在婆婆特意为我们安排好的新房子里时，很难入睡。多少人渴望能住在这样一片田园风光里？月光洒满房间，星星挂满天，窗前是挂满果实的果树，鸟啼虫鸣伴你入眠，晨间阳光和公鸡鸣叫把你唤醒……
田园是有的，但一切都让你陌生，月光洒满房间是因为没有窗帘，公鸡从半夜一两点便开始不知疲倦地欢叫，你辗转反侧地不敢入睡，担心会有不知名的虫子跳出来，焦虑不知道在从未见过的原始土厕所里如何解决基本问题，开始愈发理解，为什么这里的年轻人都跑出去打工了而且不愿回来，开始鄙视电视里一说到留守儿童留守老人这些问题，便会空指责一番的专家或嘉宾们，他们又是否知道这样的生活环境？当很多人享受着越来越便捷舒适的都市生活时，人家为什么不能去追求人人都爱的舒适生活？如果他们的生活环境舒适，谁又愿意去咀嚼背井离乡的乡愁……有很少的年轻人出去了又回来，对家乡的思恋总能战胜一切。
第二天让人有些惊喜。龙凤兰婆婆家的两个小孙女和我们混熟了，我们发现昨晚住的房间里其实藏满了宝。奶奶为两个小孙女亲手缝制绣成的传统服饰藏在不起眼的衣橱里，那是她们在过冬节或重大节庆时会一层层套上身的绕家服饰，我们终于看到精巧的刺绣，完全3D范儿，质感十足。
两个小女孩儿都不曾学过婆婆们的手艺，她们的父母在外打工，长辈们和她们自己都希望将来也能去城市，但不是打工，而是多读书考上大学。现在，有像我们这样的外乡人来这里看她们的婆婆做枫脂染、做刺绣，她们越来越好奇，我们为什么跑很远来学这些她们都不学的手艺？我们说，我们想让更多人和我们一样，看到你们穿的这些漂亮的衣服。两个十岁左右的小女孩儿特别开心，和我们讲她们过节的时候穿上漂亮衣服唱歌跳舞，送新娘的时候，看谁家的绣花和枫脂染更漂亮。
其实这才是我们更想和她们分享的。卡夫卡曾经这样描述手工艺：“没有什么东西比这种纯洁的、摸得着的、到处有用的手工艺更美好的东西了。那些工作都比办公室的徭役美好、有价值。表面看来办公室里的人要高贵一些幸运一些，但这只是假象。事实上，人们更孤独更不幸，智力劳动把人推出了人的群体，相反，手工艺把人引向人群。”
说到这里，想聊几句岜沙，很多人都说这里很商业化，其实很原始，游客也没多少，很多年轻的部落姑娘依然过着传统的生活：织布做苗绣。就算年少去打工的姑娘们，也不曾多想什么未来，她们总是回到家园，织布刺绣照顾家。对于她们而言，未来这个词太陌生，自小的不被重视便有了这般生活，也许，当有人愿意去那里，和姑娘们学习最传统的手工艺，会互相汲取生活的真谛，会为双方都带来正能量的改变。
在白兴短短的一天多里，想学习绕家的手艺是完全不可能的，我们完全不曾融入这里，对这里生活的尚无从适应，更不用说，不只索取而是要给他们留下些什么。现在能做的，唯有让更多人了解在远方的贵州白兴大寨，婆婆们还在传承着她们祖辈传下来的手工艺，她们的后代很少有人再学，但这手工艺却包含着绕家人的文化衣钵；在那一片田园之地，有很多留守儿童，他们需要的不只是爸爸妈妈常回家看看，而是他们的家园能真正发展好，让爸爸妈妈愿意在家陪他们成长。
配图摄影志愿者：
Nara Renee聪 小蚂蚁 Mike点儿庄
乐创益于2009年9月22日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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